清大彭明輝教授最近發表的〈失去真相的台灣史〉一文(註1),由於彭教授讀者眾多,因此也引起不少爭議,其中包括朱宥勳先生寫的『敬告彭明輝教授:一個說故事的小常識』(註2),從寫作的觀點,指出彭文的偏頗之處。還有其他的批判,我想就不一一列舉。
短論文的根本問題在於:「要用如此少的篇幅,論這麼大的議題,怎麼論得完整?」既然論不完整,那要怎麼論?如果使用的語氣十分強烈,恐怕文章所引發的爭議將多過溝通和理解。如果明知道論不完還要論,若不是有所圖,那多半就是作者心中有諸多想抒發的意見。
我有幾次評論過清大彭明輝教授的文章,雖然看法不同,不過我對於他的人品是頗尊敬的。有一次與他在台北同桌各自表述如何讓產業轉型提升經濟之後,比較能夠理解他看事情的出發點。
或許,採取激烈的言詞,是為了突顯議題、引發討論所不得不為之事,尤其對於當下的政治型態而言,非得如此才能喚起大眾迴響;然而,如此一來,與學術和理性不免有所牴觸,甚至漸行漸遠,恐怕對於作者來說也是頗為矛盾的情結。
「中國」傳統以來,乃至於近代台灣的史觀,往往與政府的意識型態環環相扣,以遂行掌權者的政治訴求。意識型態高於對於史實的認定和解讀,歷史教材淪為統治工具乃至於愚民的劇本。讀吳鳴兄這篇「重訂課綱,吹響號角」(註3),看到歷史學者講述對於影響史觀極大的「春秋筆法」,以及為了近百餘年來學者為了型塑「中國」國族主義所做的重重努力。
我和吳鳴兄,也就是「政大彭明輝」,算是喝茶吃飯聽音樂的好朋友,數次聽吳鳴兄談到台灣的歷史教育,感觸頗深,因此在此很高興看到吳鳴兄把他的見聞和想法記錄下來分享大家,他這篇「重訂課綱,吹響號角」,非常值得閱讀和深思。
各位可以選擇相信歷史課本的內容,或是選擇相信親朋好友記憶傳承的歷史,但誰能告訴我「真相」是甚麼?
很不幸的,我不認為歷史的真相能夠輕易取得。那該如何是好?
我到中國拜訪朋友,比對彼此所認知的近代史,差異甚大,沒有人知道哪個是真相;在對岸看到諸多未曾見過的台灣品牌,也是真假難辨。人在社會中,難以擺脫政治,這些圍繞身旁、似真似假的歷史文化,我可以選擇接受它們的存在,但未必相信,也不願被這些意識形態左右,正如同我可以為了考試和與人溝通而背誦歷史故事,但我不會照單全收。
然而,真正我個人所關切的,不是歷史上的人事物,而是我究竟能夠從這些人事物的故事學習到什麼? 為此,我得過濾從小到大所吸收的資訊,釐清各界加諸於我的意識形態,甚至必須先將那些基於「受汙染的資訊源」所衍生的知識和信念打破,再小心地重建。
打掉重練個人的歷史觀,是我近年來不斷在做的事情。我必須說,這是很不容易的事,一開始,會發現不知道該相信什麼;然後,會發現不同的觀點都有某種道理;但是,更深層檢視後,可能會看到幕後所埋藏的意識形態和根本旨趣;最後,很可能還是無法確認何者是真相,但至少能夠稍微擺脫這些意識形態所加諸在我身上的束縛;當然,非得要做選擇的時候,還是挺傷腦筋的事情。
我可以不要這麼辛苦,就選擇相信那些自幼成長時所接受的傳統的中國式教育(至少那時候天天高喊復興中華文化),或是轉換到時下流行的台灣優先,然後以這些意識形態出發看待事情,撰寫一篇一篇非黑即白、非友則敵、以偏概全、無限上綱的論述文章。
但那只會讓我距離真相越來越遠,也不是我所要的學習歷程。
然而,時下基於政治意識形態的文章多,因為想從文章中得到政治立場的支持或是心理慰藉的人多;掌權者企圖藉由教育工具影響人民思想的作為多,只要有效,這類作為就不會停止。只要政治掛帥,可以合理化學術的扭曲、掩蓋人格的瑕疵,那就持續會有專家學者用那種貌似「我在追求真理」的論述方法,遮掩個人已有的立場、成見、意識形態,藉由引用數據例證,撰寫貌似符合科學、理性之作,來影響群眾,遂行其政治意圖。
民主政治要好,根本之道,是人民有能力擺脫層層的思想控制,而且有能力不靠統治者加諸的意識型態彼此溝通理解、共同合作。因此人民本身的素養,決定了民主政治的高度。一旦政府發現人民不受教材的擺布,那自然就不會想藉由教育體系來遂行政治目的。
話說,我這些年來寫文章的第一優先,不是宣傳理念,而是「澄清個人的思辯」,從這個角度去增進與人之間的溝通。如果能夠藉由文章去增進彼此對於這世界的理解,那會是多美好的事情?
雖然,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,我們很可能不知道甚麼是真相,缺乏共同的基礎,那麼理解、同理、包容、表達的能力,就變得更重要了,這是我持續在觀察和學習的。
(註1)失去真相的台灣史
http://mhperng.blogspot.tw/2016/01/blog-post_24.html
(註2)敬告彭明輝教授:一個說故事的小常識
http://opinion.udn.com/author/articles/952
(註3)重訂課綱,吹響號角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pangmingfui/posts/82688285410187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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